读诗时间|落叶下是她,心的欢乐者

发表于 讨论求助 2023-05-10 14:56:27


读诗时间






《刘彻》 

埃兹拉·庞德


丝绸的瑟瑟响停了, 
尘埃飘落在院子里, 
足音再不可闻,落叶 
匆匆地堆成了堆,一动不动 
落叶下是她,心的欢乐者。 
   

一片站在门槛上的湿叶子。

 

«Liu Ch'e» 
Ezra Pound 

The rustling of the silk is discontinued, 
Dust drifts over the court-yard, 
There is no sound of foot-fall, and the leaves 
Scurry into heaps and lie still, 
And she the rejoicer of the heart is beneath them: 

A wet leaf that clings to the threshold.

                                                               裘小龙 译




题外话 :人生已经很短很艰辛了,争执些细枝末节毫无意义。文学本就不依附于哲学而存在,也不会巴望着哲学家、评论家的意见。诗人的桂冠是写出来的,读者的哈姆雷特是自己捏的。别人的想法和自己不一样,到底谁错了?

 


原作出自中国人伪托汉武帝刘彻的《落叶哀婵曲》:  


罗袂兮无声,
玉墀兮尘
生。

虚房冷而寂寞,

落叶依于重扃。

望彼美之女兮,

安得感余心之未宁?


改动之大,等于二次创作。刘彻真正写过的怀念李夫人的诗句也有,如:

兰有秀兮菊有芳,

怀佳人兮不能忘


如果只让读者看庞德这首诗,大家读不出什么,也只会觉得庞德是个出色的译者(哪怕他在最后一句改变了原意,将李夫人从思念的对象,塑造成了沉埋在落叶下的实体意象)

今天的野心其实是讲讲意象派。


从年岁上来讲,意象派就是个夭寿典型,1908-1917,兴也勃焉亡也忽焉。成员不过庞德(不是抬棺材的那个...)、理查德·阿尔丁顿H·D爱米·洛威尔F·S·弗林特弗莱契等十余人。漓江出版社的《意象派诗选》,薄薄的一本,收录的诗歌我喜欢的、耐读的两只手就数得过来。


但意象派对上个世界的英文诗坛,对我,都是一尊接引菩萨。咖啡馆里的意象派、办期刊的意象派、一本正经地宣言、论战、开除异己的意象派,是他们撑篙,驶离将倾的堤岸,不明津渡地奔向现代。


时代的交接不啻皇权更迭。总有人或冬烘或清醒着要做前朝遗老遗少,还有一群人,后来成功的称弄潮巨子,失败的则是竖子蟊贼。二十世纪初的英美诗坛就是这般光景,在英国,穿着华服、行吟湖畔的浪漫派在丁尼生死去后势必要落幕,剩下的门人再追随济慈、丁尼生的踪迹也无用,世界光怪离奇起来,尖啸着、膨胀着扩大,要以维多利亚时代的浪漫抒情来描绘这个新时代,只能滥情、虚浮、撒起狗血。美国呢,新大陆的情况不会比母邦更好,惠特曼、艾默生、狄金森等人早早地离去,名为“风雅派”的诗人群体还执着于滞涩和工丽,目送小说界的同行绝尘而去(真的,把同时期的小说和诗歌两个领域一起对读会得出许多有意思的结论)


于此对比,当时的新流派都在致力于一扫颓风积弊、破后而立。意象派就是这样,意象派的先驱T·E·休姆在诗人俱乐部中提出“绝对精确的呈现,不要冗词赘语,刻画具体事物以表达思想。这与之后提出的许多纲领性文件不谋而合:


“1.直接处理‘事物’,无论是主观的还是客观的。


“2.绝对不使用任何无益于呈现的词。


“3.至于节奏,用音乐性短句的反复演奏,而不是用节拍器反复演奏来进行创作。”


(F·S·弗林特《意象主义》

《诗刊》1913)


“不用多余的词,不用那种不能揭示什么的形容词......


“不用装饰,甚至不用好的装饰......


“不把你的材料剁成零碎的肢体,不让每一行诗句结尾时突然停住,接着猛一抖动地开始第二行......”


(庞德《意象主义者的几“不”》


有几个词在意象派的话语体系中反复出现,即“硬朗”“精确”“具体”“客观”。这明确地反对死而不僵的浪漫主义,那“湿漉漉的”像如乳蛋糕一样的风格。这个时代并不需要第三流的浪漫主义诗人。于是意象派将眼光投向了更早更悠久的诗艺智慧。


木心曾说过,意象派是聪明的,当其他现代流派都在丢弃焚烧的时候,意象派懂得拿来,从中国、日本、古希腊。值得注意的是,庞德翻译过许多中国诗歌,集结成一本《华夏集》,虽然今人看来,其中有许多令人莞尔的常识性错误,但从译文中,可以明确地看出庞德从中汲取了什么:


《题扇诗,给她的帝王》


噢洁白的绸扇

像草叶上的霜一样清湛

你也被弃置在一旁


《蔡姬》


深山中花瓣飘零

还有橘黄的玫瑰叶

叶子的赭色紧贴在石头上

 

用庞德自己的话说,是客观、含蓄、“不带说教的”。庞德似乎错认为中国诗不带格律,故而拥有凝练、硬朗的风格。要向他解释这一点并不容易:这既是中文的特性,也可以说是自古积淀的传统(诗经、禅宗等等)。一群在咖啡馆和杂志上谈论诗艺的外国人,读了中国诗歌竟像如获至宝,难以想象他们如果再读了《文心雕龙》《诗品》会怎么样。(题外话,叶芝应该读读《周易》里的“龙战于野,其血玄黄”


再看《刘彻》会觉得它恍如精心挑选的教科书范本,


罗袂兮无声,
玉墀兮尘生。  

“兮”字将物象和描述隔开,且“罗袂” “玉墀”在中文里约定俗成是被看成一个词的。在英文中,至少要用两个单词,“绸缎的”“袂”“玉制的”“墀”


虚房冷而寂寞,
落叶依于重扃。  

望彼美之女兮,
安得感余心之未宁?


这几句,尤其是“冷而寂寞”此类的形容词叠加,翻译时稍有不慎就会变成浪漫主义的情绪堆砌。再看庞德的英文译诗,可以体会到他像那些中国诗话里的诗人一样在推敲,在斟酌词句。虽然语言不同,但这都是一种与语言的搏斗,都说得鱼忘筌,可语言起码要能托住意象才能从心所欲吧。


但我终究无法概括意象派的核心思想,如上所说的都像是方法论而没有一个本源,即使以《地铁车站》《奥丽特》作为文本释读,所得也很微茫难言:


“在这种诗里人们努力记录那一刹——在那一刹中,一件外向的、客观的事物使自己改观 ,突变入一件内向的、主观的事物。”


难言呵,再往后意象派就陷入了诗人式的争执,最终分崩离析,庞德固执地认为其他人在、走老路,搞一些软趴趴的自由体,转而投身更难言的漩涡主义。其余诗人沿着现代性的河流或进或退。意象派这个词,留给了后来的文学批评家,留给了乔伊斯、艾略特的回忆笔墨。(庞德对这两个人的支持可以说催生了《尤利西斯》和《荒原》)


谈新诗终究不可能绕过意象派,正因为它的方法论是那么深刻有力,所有的后代诗人每当完成一个硬朗凝练的意象时,就完成了一次和意象派血脉的暗通。每个入门者只要曾经窥见过意象派的堂奥,就可以转而对自己的作品动手修改,删去冗余、浮华、摘掉那些傻里傻气咯咯直笑的塑料桂冠和钻石。我就是其中一个窥视者。


反观现在,大家想想中文社交媒体里最热的几句诗又是什么德行,不想多说了。




庞德选择侧目而视



读诗前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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