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驿站】父亲的拐杖
父亲今年整整九十岁，如果按民间的说法，他应该是虚岁九十一岁了。耄耄之年的父亲，有两个拐杖，一是母亲，二是书。
父亲长母亲11岁，他们当初结合是别人介绍的。用母亲的话说，应该是命里注定的吧。当时有和母亲年岁相仿的，双方见面也都中意，但因为母亲娘家的高成份结不了婚，就打了退堂鼓。父亲也遇到了同样的问题，组织上不批准，但父亲很执着，他固请，终于有情人终成眷属。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父亲的一生是坎坷的。小日本猖獗时，年轻的父亲是保家卫国的勇士；，父亲是解放大西北的英雄；共和国里，父亲勤奋工作；，父亲蒙受耻辱；后，，安享晚年。随着父亲人生命运的起伏跌宕，母亲的生活也是波澜起伏。生活较为平静时，母亲舍弃工作在家生儿育女，在十年困苦的日子里，母亲是父亲精神的支柱。父亲为了母亲和孩子们，放下心头的冤枉和屈辱，回家做了农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心一意过起了农民的日子，而母亲也坚强的履行了一个妻子和母亲的责任。后，我们也都长大了，各自成家立业，日子渐渐好起来，但是，父亲老了。
时光一天天流逝，我在父亲身边已痴长四十多年了。当年我上初中十几岁的时候，母亲为我做了一件时髦的的确良花衣裳。我穿着新衣坐在家里的小凳上，父亲和母亲看着我微笑，他们说我长大了，慈爱的眼神犹在眼前，不知父亲是从什么时候才开始变老的。在我的记忆中，父亲总是那样，没有年轻过，也没有衰老过似的，就如一棵长青的树，默默地为我们遮风挡雨。他身体一直很好，不知道生病是什么概念。大约是从2007起，我才感到父亲真是老了。那年冬天，父亲大病了一场，他说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那以后，母亲对父亲的生活起居就格外小心了。因为父亲是老慢支，稍一着凉就咳嗽。母亲总是时刻关注父亲的冷暖，注意加减衣服，注意饮食调理，像照料婴儿一样照料父亲。母亲在家时，他就心安理得，读书、看电视，做运动，有条有理。有时母亲出了门，留我在家陪他，他看母亲不在，就少言寡语，很落寞的样子，总要问：“你妈多会儿回来？”。母亲回到家我讲给母亲听，母亲就笑：“你爸一会儿也离不了我。”此时父亲默不作声，但看他的脸色，大有云开雾散之感。
前几天去看父母，父亲把阳台门打开，要收拾阳台上堆放的纸箱子。我问他要干吗，他也不言声，只是要我把箱子重新放好。母亲笑道：
“你爸要过光景呢。”言外之意是父亲有精神了，要把家收拾的整齐些。每天早上起床，父亲总是把衣服穿得平平整整，洗漱完毕，总要对着镜子梳梳头发，母亲说“要打扮呢”，以他九十岁的高龄，看起来还不是很老迈。国庆节时我们一起外出吃饭，母亲问服务员小姑娘：
“姑娘，你看这个爷爷有多大岁数？”
小姑娘笑笑回答道：“也就七十来岁吧。”
母亲笑道：“九十岁了。”
小姑娘连说“不像”。
如果孙子们放假回来去看他们，父亲就格外高兴，话也很多。坐在孙子们对面问长问短。他耳朵有些背，专门戴了助听器，把助听器伸在孙子嘴前，如同电视里记者的话筒一样。
父亲越来越不喜欢讲话了，我告父亲说要多讲话，怕得老年痴呆症，父亲看看我，满脸不以为然的样子。虽然他不多说话，但目光明亮，虽然他动作迟缓，但小心翼翼地总不会磕着碰着，也许只有母亲能懂老爸的意思。常常父亲一个眼神，一个动作，母亲就知道他要做什么了，这是几十年耳鬓厮磨相濡以沫的默契。
父亲因为夜尿频繁，夜里总睡不好觉。他早上起床出门下楼散步，早饭后要睡一大觉，下午读一会儿书，然后再出门散步。晚上看新闻、赛事，有时看历史剧和动物世界，然后洗脸、泡脚、休息。他的生活很规律，每天如此，吃饭也按时按点。读书是父亲一生的爱好，晚年尤其如此。在困难的年月里，父亲的书柜是我们精神的粮库。而今，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书柜了，但父亲书柜里那些散发着潮湿气味的发黄的书，仍是我们每个人心中共同的精神源泉。我们也时不时给老爸一些新书，父亲对新书更为着迷。去年下半年丁送父亲一套新近出版的中共党史，说要求每个党员都学习，父亲大约两个月时间就全部读完了。厚厚的四大本，父亲学得很认真。他说这套书很好，但看上就放不下，把他累坏了。
我陪父亲出去散步，在他坐着休息时，我会帮他拍拍背，拍拍胳膊和腿，然后就默默地陪他坐一会儿。马路上人来车往，路边有人在聊天，下棋，很嘈杂。父亲没带助听器，说话得高声才能听见，很费力。除了简单地交流以外，我们就默默坐着，这时时光就如停滞了一样。太阳还没有下山，东天淡淡的一弯月亮已升起在淡蓝的天空中，一粒星星也看不见，此时，忽然感到很享受，在这个四处充满躁动和不安的时代，和老爸一起感受寂静和停滞的世界，真是一种享受。老爸之所以长寿，大约也得益于这种静谧的美好吧？
有母亲的悉心照料，有书籍的精神滋养，父亲的生活充实愉快。母亲和书支撑着父亲缓慢而幸福地走在人生美丽的夕阳中，这样的老人是不会得老年痴呆症的，因为他的内心充满生趣，充满爱的阳光。
明天是父亲的生日，祝愿父亲健康长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