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火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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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着对面的人背后的一大片硝烟，突然觉得这场景有点似曾相识。对面的这个人，他好像也不是那么陌生。

甚至可以说是熟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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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对于自己的过去一无所知。

团长告诉他，他遇见他的时候，他的胸口有枪伤，靠近心脏，并且全身伤痕，看着像是从哪里跌落。得亏了他命大，才保住一条命。

但是他真的都不记得了，包括自己的名字是什么他都不记得了。后来团长就给他取了一个名字，叫阿福，意为福大命大。

阿福是个挺沉默的人。平时都不怎么开口说话。但是团里的大多数人都挺喜欢他的。上到团长，下到厨房里煮饭的阿姨。

阿福在一次突袭中，一枪毙了百米开外的敌人。那人正拿着刺刀要往团长的背后捅。从此，团里的人都知道了有个阿福枪法特别好。饶是这样，也架不住团里有挑事的人。人家想啊，凭啥啊，我打了这么多仗还抵不过你外来的一个人，一来就当狙击连的连长，我不服气！这不服气的人找了一天风和日丽的日子找着阿福带野外单挑去了。本来这也不算什么事，更何况在兵营里就是能者居上，围观的人里里外外的围了三圈整。团长身边的小警卫员把团长拉过来的时候，人都散了。团长只看到了远处山峰上的断旗。距离呢，大概五百米多点吧。警卫员告诉团长，他们比试用的是汉阳造中正式。

团长摸摸下巴，小胡子长了出来，有点扎手，但是团长笑得一脸开心的样子。小警卫员迷糊了。

反正后来的阿福让团里的人都很服气。

虽然阿福不怎么喜欢说话，但是架不住人长得帅。煮饭的阿姨老想着把阿福介绍给她那远方侄女。她对阿福说，“这年头，兵荒马乱的。能够找个人过日子就凑合着过吧。况且我那侄女啊长得漂亮和你配挺好的。她就在咱这儿的军区总院干活呢。”

哪怕阿姨把闺女吹到天上去，阿福都没有什么想法。他就是觉得心里不太踏实，空落落的。

但是阿福这小伙子人特别实在，哪里有需要他就去帮忙。后勤的工作人员看到他也特别开心。阿福顺手做了，看到别人开心的笑，他也挺开心的。

团里的人都挺喜欢他的，但是阿福还是觉得少了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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团长遇到了一点麻烦。

这团长嘛，喜欢分区里的参谋多年了。只是这参谋姑娘一心投奔革命对他也没什么特殊表示，把团长给急的。这年头，正如煮饭的阿姨说的，能找个人过日子挺不容易的。更何况还是个自己看对眼的呢。团长撸了袖子都想上分区直接把人家参谋给绑了回家热炕头去，这会儿，上头的命令就下来了。

日本最近迎接一个将军，打算办场舞会。你们的任务呢，就是假扮夫妻混进舞会，伺机刺杀将军。

这任务说实在的，要放在平时，在团长眼中那都不叫事儿。不过这回不比平时。将军还带了个代号“樱花”的，听说是三个女的，刺杀一流。

团长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碰见女的。他想啊，我一个都搞不定了，那还能搞定三个？不过团长目前最头疼的还不是这事，而是参加舞会。团长意识到了严重的问题，那就是他不会跳舞。

平时这回事也不算什么，一个团里千八百人，随便总能挑出个能跳舞的人吧。但是这回还真是不一样了，上边给委派的搭档就是团长心心念念的参谋姑娘。这肥差怎么说也得自己上了。团长自己闷不吭声的偷偷练了好几天，没练出个样来，倒把脚给崴了。让人教嘛，团长拉不下这个脸来，况且他还不知道谁会跳舞呢。不让人教吧，再过个一星期可就要上场了，瞧自己这样，能上场吗？

团长偷偷摸摸的找到了阿福，旁敲侧击的让阿福帮他找个会跳舞的。阿福这人安静，不爱说人闲话，让他去办事，别人肯定就不知道是团长要学跳舞的了。

结果，阿福这一思考一说话，差点把团长吓死，“团长，我会跳舞。”

“阿福，你想起以前的事了？”团长看着阿福这样，其实也不是太像。果然看见阿福摇头了。

“那你怎么知道你会跳舞？”团长那真是个事儿妈，凡事都想问个清楚，都忘了火烧眉毛的事了。

阿福沉默了。他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跳舞来着。就是听团长说跳舞，哼的那小调，他在脑海里就浮现了两个人一起跳舞的画面。那个女的长什么样他看不清楚，但是他可以肯定的是跳舞的那男的绝对是他。而他也一定做过这件事。

团长等不到回答就想着这阿福该不是唬我的吧？没想到老实的阿福也有不靠谱的时候啊。没等团长感慨完毕，就听见了音乐声，那收音机还是上级给赞助的，任务完成后是要还回去的。

阿福的舞姿看起来就是有练过的，一派富家公子的气息。团长没有告诉阿福，，后来在他的裤兜里找到了被他撕下来的军衔，是少校级。

团长摸摸下巴，这个阿福的来历看来真的不太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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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是阿福的技术好呢，还是团长孺子可教了。这才练了两天，团长和参谋说是要培养感情硬是拉着人家陪着他跳舞，那模样，倒是有几分夫妻甜蜜的样子。

阿福看着团长这样忍不住发笑。说实话，团长这人多实在，有话说话，不会藏着掖着就想着对付自家的兄弟，这样人才值得自己卖命。

想着想着，阿福又有点恍惚了。自己的以前好像是经历过什么似的，不然哪来的对这么件事发出这么大的感慨呢。他并不会有什么头疼的现象，就是恍惚的看到一群人对着他狰狞的笑。

那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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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任务的那一天，阿福假扮成团长的随从。团长不知道哪里来的请柬，倒也是像模像样的。阿福一进场就觉得浑身不对劲，那是来自他当狙击手的直觉——他被人盯上了。那种感觉就像是有人把刀架在你脖子上，你知道危险，但是又无可奈何。他对团长使了眼色，团长按住了他的手示意稍安勿躁。他渐渐平静下来之后才吓出一身汗。

他自己作为狙击手被人若有若无的盯着他都能很快发现，那么对方同样作为狙击手怎么可能不会发现这么一位散发戒备和杀意的人呢？阿福暗惊自己大意了，不知道为什么来到这个地方他显得特别的紧张，这种低级的错误放在平时他是不可能犯的。虽说这次任务有一定的危险，但是阿福也不是初出茅庐的小伙子。现在就只能祈祷对方并不是个高手，甚至会忽略掉他这个小人物。

当团长用刀叉将台上正在说话的将军一刀毙命的时候，会场适时的断电了。将军死的时候还是一脸的不可置信，刀正在他的喉管处，不断的冒出血来。会场一片混乱，在地下党的掩护下团长和参谋很快就出来了，但是没看见阿福。阿福正是被团长派去后台断电的人。

“快追上来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地下党的同志不断的催促，团长最后只能咬牙的下命令，“走！”

路上的时候意外没有追兵，团长明白过来，这次并不只有一方的势力，。只是让己方得手了。，并没有说就因为这样就让他们用打机枪。

大家都是中国人。团长闭上眼似乎已经预料到了这次的战斗的惨烈。地下党同志牺牲了很多。。

阿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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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城之后，团长来到了地下党的驻地，清点人数的时候，阿福回来了。他一脸的肃穆，脸上带着不少的伤口。

“团长，我……”阿福说道一半，被团长打断了。

“先包扎下伤口，休息休息，有事明天再说。”团长摆摆手，那一刻，阿福是真的看清楚了，团长确实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但是明天恐怕还是一场恶战，日本人不会咽下这口气的，被人杀上门来损失了一位将军，面子里子都丢了。

“是。”阿福还是面无表情，但是团长知道他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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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福在面对自己面前的狙击手的时候他就一直在想自己的问题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问出口。他本来是想质问团长到底瞒了他多少事，但是昨晚想了想，瞒着也未必是坏事。他现在就只想抱着团长对他说一句好兄弟。但是他真的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

眼前的人他这么熟悉。

熟悉到他非常肯定对方可以把他一枪毙命。

这不仅仅是他作为狙击手的警觉，更是来自于他对对方那点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可是，他到底是谁？

阿福觉得自己好像抓住了什么，但是等他细细思索时又什么都没有。轻微枪声响起的时候他就觉得自己糟了，但是他动不了。他身上有许多刚才混战时候带出来的伤口，最重要的是在腹部他已经中了一刀了。他的手在颤抖着。他不喜欢做出一件没有把握的事，更不用说对于这会儿的他来说是必败的。

电光火石之艰难，他已经想明白了许多事。他闭上眼的时候分明感觉到了子弹夹着风呼啸而来的声音带着硝烟味。

擦着他的脸颊过去了。

他张眼，甚至抬起了头。他没有忘记这是瞬息万变的战场。他只是突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一个高明的狙击手下逃生，尤其是他身上还带着伤。

那么远的距离，他一下子就看到了。

狙击手对于位置的敏感，阿福清楚的知道对方在最佳狙击点。

那是个女人。她拿着狙击枪，只剩下个背影。一个大大的空门，足够他让她死无数次。

但是阿福没有这么做。不是因为对方的留情。

他分明看到了对方在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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团长把阿福叫进了一间房间。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团长嘴上叼着烟，坐在炕上，“我可以回答你。”

阿福要开口，团长挥了挥手，吐出一口烟，“但是你确定你想知道吗？”

阿福沉默了。

“这次的行动很成功。虽然损失了不少弟兄，但是顺利完成了任务。。”团长掐灭了手上的烟，脸上的皱纹在多年的硝烟战火下更显深刻，“日本人不会善罢甘休的。接下来我们要协助地下党同志转移据点。”

“是。团长。”阿福说了他回来之后的第一句话。

团长没有问他怎么回来的。他也没有问更多关于自己的事。

都知道了，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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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趴在那个地方，没有动。，但是他看见了他们一脸震惊的表情。

他昏睡的时间不长。。

“傅少校，你……”那是一个少尉官，他叫他少校。

阿福恍然间想起了，。

他叫傅明轩。

是啊。傅明轩。傅家二少爷，，狙击手，代号鸣笛，狙杀过多个日本高层人员。

他挥了挥手，走了出去。没有人敢拦住他。

谁不知道当年的傅家二少是个什么样的角色，遇神杀神，遇鬼杀鬼，毫不留情。现在看着是没以前那么暴戾，也不知道是哪路人马，身上还受伤。但那也是傅家二少爷。在场的谁真动了他，傅家能要了你的命。

他就这样带着这么点回忆走回了地下党的据点。偷偷摸摸的。

想了一路，。

，阿福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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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点的转移没有想象中顺利。团长在地下室里掉了一地的烟头，眉头紧皱。

“阿福。”团长一声大吼，阿福扛着他的狙击枪走进来了。

“把这个狙击点给我端了。”团长恶狠狠的样子，这个点是个高手，不除去，没办法转移。

“是。”阿福拿着狙击枪再次走了出去

。

他一向对自己是很有自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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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遇上这个人的时候阿福没有上次那么慌张了。他选择了一个狙击点，有点刁钻。对方很难狙击到他，他却可以在某些角度清楚的看到对方。

敌不动我不动。高手对峙，连风吹草动都会成为关键。阿福觉得很愉悦，棋逢对手。他观察了一会儿对方没有动静，同时确定对方没有发现他。他放下手中的枪，把自己的手下的小战士招来了。

“这个狙击手是谁？”

“长谷川翎。杀手“樱花”中最厉害的一个，不仅狙击技术一流，徒手格斗技能也是很厉害的。”小战士一板一眼的回答，看得出来很不乐意夸奖对方，却又不得不承认对方确实有两把刷子的样子，“阿福哥你可比她厉害多了！”

阿福笑了，拍了拍小战士的头示意他下去，就开始思考该怎么样把这女人杀了。

他拿起枪，玩笑一般的朝那女人的方向开了一枪。但是对方没有动。

确实是个高手，阿福想。

于是他端起枪，耐心的等着。直到长谷川翎动了，她要狙杀正在走出来的人。阿福也动了，干净利落的一枪射在了她的肩头。

血有少许溅了了出来，长谷川翎飞快的转移了阵地。阿福没找到机会一枪爆头，于是也跟着她走了。

直到越来越偏僻，阿福才感到有点不对劲。他开始警惕敌方的偷袭。但是很奇怪。

非常奇怪。

因为没有杀气。

这么短得时间，走这么久，对方不可能这么快速的隐匿自己的气息。

只剩下一种可能。

对方不想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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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明轩。”阿福端起枪，枪口正对着长谷川翎的脑袋，他一开枪，这个人的脑袋就会在他的满前开出一个血洞，然后从此消失。但是阿福这会儿没有开枪。他不是奇怪这个女人为什么放下了枪，他只是奇怪自己为什么会在想，这女的长得还怪好看的，比团长家的女参谋还好看。

“嗯？”阿福给出了回答，但是枪口还是对着长谷川翎。

“你……”长谷川翎还要说话，却又哑然。不知道说什么好。日本的军服还穿在她的身上，那他们就是敌人有什么好说的呢。

长谷川翎笑了起来，肩头还在不断的往下滴血，“你果然一点都没变啊。这样也好。”

这样偏僻的鬼地方势必风是有点大的，风吹起了长谷川翎的头发，还带着一丁点的透明液体。阿福想，我一定是看错了，她还在笑。

阿福心里有点怪异。闷闷的。他不知道为什么熟悉感没有消失。

他感受到了对方的善意，他缓缓的放下了枪。他想抱抱她。

看到长谷川翎这样的笑，他想抱抱她。

但是他枪还没有放下，长谷川翎的手却动了起来，她快速的拿起了别在腰间的短枪。

他愕然，又愤怒又失望。他快速的抬起自己还没放下的枪。

不知道是风太大，还是他们都失去了准度。对方的子弹没有在他身上。他的子弹不在对方的头上，在腹部。

听到闷哼，他回头，看到了不远处的一个日本士兵。

他看见长谷川翎还在笑。

他靠近她，“我……我……”

他想说我不是故意的。

但，不是故意的又是什么呢。

可是，他分明听到了她的声音，“我知道。枪走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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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都想起来了。

他在日本留学遇上长谷川翎。两个优秀的狙击手，相识相知相爱。，他回国的时候，和长谷川翎说了分手，“你带上武器穿上军装，站上我的国土，那么我们就是敌人。我的狙击枪会毫不犹豫的对准你的脑袋。”

他当时气急败坏，没有发现长谷川翎发白的脸色。

那时候的长谷川翎，已经被钦定为国家的秘密武器，将在战局僵持的时候走上华夏大陆，。

再次见面时，两个人手上都没有狙击枪，气氛却凝滞着。他有多痛苦，长谷川翎看得出来，但是她没得选择。她的家人在日本军方手上。

“我以为……你不会来。”他颤抖。

。”她平静。

他盯着她。她刺了他一刀。

他笑，“很好。”

他逃走的时候，没看到她颤抖的手。

之后他高烧，被团长捡回去。他忘记了那些事情。忘了他是谁，忘了长谷川翎。

忘了所有好的不好的。

就好像忘了，就不存在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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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忘记你。”

他连抱着她都不敢，看着她身上的伤口不断地留血。

“对不起。”她看着他，还在不断的笑，但是不断失血耗费了她的精力，她的唇已经没了血色，“我是军人。”

他说不出话。他知道她在为自己踏上他的祖国道歉。

但是军人啊，一旦穿上那身军装就没有选择了。

她只能选择这样。

死在他的枪下。

她手垂下的时候，他的眼泪终于掉下来了。

分离了这么多年，忘记了这么多的过往，经历了这么多的故事，终于还是没能忘记你。

“对不起……我没有忘记你……我……”

他想，傅明轩这辈子都没有说爱的资格了。他狠狠得抱住她，大风刮过，尸体不断地失去温度。

而我终于失去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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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福。”团长站在他的身后，看着他的枪胡乱的丢在一边，。

“啊，没事。”阿福低着头。团长似乎听到了他的笑。

“我们的据点成功转移了，我们也要撤退了。你……”团长想拍他的肩，又拍不下去，总感觉这个样子的阿福不对劲，一拍就要散架。

“那太好了。”

“她……”

“她是我……一个很重要的人，走了许多年，现在终于回来了。”

停顿了许久，团长才又听到他说话。

“再也不走了。”